專訪台南地方法院謝瑞龍法官 ◎採訪:陳琪苗律師、黃俊諺律師
◎文字整理:黃俊諺律師
引言:某次研習時由宋金比理事長介紹講座謝瑞龍法官之經歷,對謝法官特殊之求學、工作及生活歷練印象深刻,期待藉由本次專訪,更深入瞭解謝法官不凡的轉場人生。
成長背景
我的家鄉是嘉義縣溪口鄉,國中畢業後就到台北縣新莊學車床十個月,之後又到苗栗學習陶藝兩個月,然後再到新竹學習木工,當了二年多的木工學徒後出師,一直到國中畢業後三年,才復學就讀新竹市私立光復中學補校商科,半工半讀完成補校學業,取得同等學歷結業證書後,即入伍服兵役。服役期間是擔任傘兵空降部隊,這是我生命中遇到最大的瓶頸,也是黎明乍現的時期,因為跳傘讓人沒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,在我服役期間就有同袍因跳傘訓練而死亡,讓我深刻體認到生命的無常,於是想要讓生命過的不一樣,故決定繼續升學。
從木工蛻變成大學生
77年8月退伍後,繼續在新竹從事木工,早上六點多開始工作,晚上則到補習班,半工半讀約半年後,為了能更專心讀書就把工作辭掉,單純準備考試的日子又持續半年,當年考試放榜,我數學考零分、英文只考三分,這兩科的分數,實在令人挫折,既然數學考那麼差,又聽說念法律系不用算數學,而且法律文字應都看的懂,所以我就選擇了法律系,那一年我考取了文化大學法律系夜間部。
倒吃甘蔗考取司法官
上大學後,我仍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,白天到板橋江子翠的木工廠工作,晚上就到學校上課,升大二那年我以補校結業的高職同等學歷文憑報考書記官考試,結果落榜,距離上榜分數僅差0.8分,所以我決定辭掉工作全心唸書準備考試,雖然當時木工師傅一天的工資超過兩千元,白天我就在三重中正堂圖書館念書,那一段時間我在圖書館結識了幾位其他大學法律系的朋友,大家一起讀書,彼此鼓勵、討論,大二那一年我通過了戶政普考,那時候我以為我可以通過書記官考試,所以申請保留普考錄取資格未參與分發,但事與願違,我那一年書記官考試差0.6分未上榜,在天人交戰數日後,我決定放棄普考錄取資格,在沒有退路的情形下,專心拚書記官考試,大三暑假,我順利考取書記官,大四那一年的感覺像是在倒吃甘蔗,漸漸有收穫、收網的那種感覺,我也是在那時被選為華岡青年,大四下學期也順利考上研究所,畢業後,一邊讀法律研究所,同時準備國家考試,當時對於能否考上司法官我不是很有信心,加上經年累月的念書,把身體累壞了,體力不足,記得那一次司法官考試第二天我連要去考試的力氣都沒有了,結果距錄取分數差了0.54分落榜,司法官考試後隔一個多月緊接著參加律師高考,我利用這段期間充分調整體能狀況,結果應屆考上律師高考,翌年亦順利考取司法官特考。
因緣巧合承辦少年案件
從事審判工作6年後,因公務出國到美國及加拿大參訪少年及家事法院實務運作,不久就巧因職務分配到了少年法庭,少年法庭處理少年事件,採以少年個案歸股審理方式,即同一少年未滿18歲以前的所有非行行為,均由同一人法官處理,所以法官對於多次犯錯少年及其家庭(狀況),較能清楚掌握。來到少年法庭的每一個孩子,大都有一個坎坷的生命故事,輔導這些孩子,單看他們的非行是不足的,還要去瞭解他們背後的故事,由於我自己的成長過程和求學經歷,所以對這些孩子所遭遇到的困境,較能感同身受,對於行為偏差的孩子應以「教育代替處罰」,少年宜教不宜罰,只要給予改過的機會及適當輔導,就可以拉他們一把。
偶然機會以讀經輔導收容少年
在偶然機緣中我突發讓被收容在少年觀護所的少年背誦大學、中庸、論語,而後在法庭上驗收的想法,引導少年讀經,是為給少年一個改變的機會,可鼓舞其重建信心,也可改變被收容少年父母錯誤的教育態度,被收容的少年有背書的目標後,因精神專注在書本的背誦上,原本胡思亂想的繁雜情緒,可以穩定下來,也能找到努力的方向,但給予收容少年讀經輔導,著重的是讀的過程,而非經典的義涵,從背書的過程中,輔導者可以感受收容少年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消極態度,取代的是積極求取自新機會的鬥志,誘發少年念書的興趣,促使其轉往正向改變,也可藉此測試少年的學習能力,多面向的瞭解少年,以作為將來輔導策略的參考。每當我看到對少年的管教已呈無力感的家長,在法庭上看到自己的孩子驗收背書的優異表現而感動流淚的畫面,我在當場也是感動萬分。
家庭是少年最佳的避風港
少年法庭的法官除了擔任裁判者外,也有要教育輔導理念,同時扮演嚴父慈母的角色,適度的鼓勵悔過自新的孩子,少年雖一時觸法,但不能將他們貼上罪犯標籤,而應以「類學生」的態度與思維來處理少年保護事件,對於偏差行為少年之輔導,應以家庭為中心,其外圍依序為學校、社政、警政、司法之同心圓,越內層與少年的關係愈緊密,越能發揮輔導功能,越外層與少年關係漸疏遠,其輔導效能越弱,但給少年留下的標籤烙印越深刻,越難抹滅,所以家庭是輔導少年的最佳處所,其他則可退而等之,以彌補家庭功能為原則,司法最好是備而不用,因為當少年烙下犯罪等不良標籤時,往往容易妄自菲薄,自甘墮落,甚至因而有反社會性格,淪為社會邊緣人。我對感化教育始終抱持著較保守的態度,只要還有其他的輔導方法,就不輕易把孩子受感化教育。
少年父母的觀念與態度是輔導成敗的關鍵
行為偏差的孩子,家庭也常有問題,解決問題就要先從家庭功能切入,支持少年的力量應該由家長先發揮,而非一開始就由學校或法院代勞。因為,少年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。處理少年案件多年,常常摸不到孩子的心,直到讀到一則少年日記寫著「我在乎的不是父母的金玉良言,也不是他們的苦口婆心,而是他們關愛的眼神,和藹的態度,他們親切的笑容,就如冬陽般溫暖我的心」,終於瞭解孩子需要的不多,而是能否讓他感動,感受父母真切的關愛,故在輔導過程中,讓少年感受到家人的關愛,才是重點,家人永遠是扮演支持系統的最好角色,引導孩子回到正軌,要從父母自身做起,只要父母願意為孩子改變,孩子變好的機會就增多了。
一個人的改變,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看到具體的成果,這些孩子的改變,或許在現實社會中不算高成就,但在輔導者和家人、師長眼中,已難能可貴,孩子出了問題,就像國家生病一樣,我很羨慕歐美先進國家,投注大量社會福利經費去幫助貧困、弱勢及情緒障礙、學習障礙的孩子,讓他們能在良好的環境中健全地成長,反觀國內雖有針對資優、智障、殘障等設立特殊的學校,但對於也需特殊教育的經常犯罪甚或虞犯少年,卻未能為其成立特殊學校或教育課程,任這些少年自生自滅地在校園外遊蕩,實在令人嘆息。司法是社會防衛的最後手段,少年法庭是輔導非行少年的最後機制,也扮演輔導非行少年的資源統合者角色,讓各方面的資源能及時投入,去幫助深陷犯罪泥沼而不能自拔的少年。
幸福的滋味
我在少年法庭14年來,一直在思考著人如何才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在我的人生歷程中,遇到很多挫折、困境,這讓我體會在面臨家庭與親子問題時,要非常有愛心、耐心,及找到合適的方法與貴人的協助,我也秉持「天道無親,常與善人」的信念,遇到困難時不退縮,抱持對兒女不放棄的愛心與信心,才能度過難關。救拔非行少年雖是一條長遠的路,但現在不做以後就會後悔,愛人與被愛同樣是幸福的,讓孩子感受慈愛只是過程,最終目的是要驅策他去關愛周遭的人,才能健全人格的發展。人生難免有風雨,風雨卻是我們成長及向上提升的養分,風雨過後也常常是彩虹出現之時,祝願天下的少年父母都能陪伴孩子走過風雨,一起體驗欣賞美麗彩虹的幸福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