響螺脆不及蠔鮮 最好嘉魚二月天
冬至魚生夏至狗 一年佳味幾登筵
◎陳清白 律師
據韓聯社報導,前南韓總統文在寅在去年九月提出禁吃狗肉的政策,但因社會尚未取得共識,因此南韓政府在今年六月,同意讓民間狗肉消費協商機構再延長兩個月的時間,以便深入探討韓國長久以來的吃狗文化。
說到吃狗肉,一般人直接的反應就是殘忍和野蠻,但這種飲食習慣,不只韓國,在中國更是歷史悠久,淵遠流長。
春秋戰國時代,屠狗是三百六十行中的其中一行,歷史上知名的人物如聶政、高漸離、樊噲等都以此為業。這些人,有的是俠客,有的是功業彪炳的大將軍,因此社會上才有「仗義多半屠狗輩,負心全是讀書人。」這樣的說法。
我說中國人吃狗肉的文化歷史悠久並非信口開河。史書記載,越王勾踐為了復國,十年生聚十年教訓。眾所皆知,戰爭需要男丁,為此他特別頒令獎勵,凡百姓家有生男子者,賞二壼酒,一頭犬。生女子者,賞二壼酒,一頭豚。由此可見,當時就有吃狗肉的習慣,而且狗肉的地位還在豬肉之上。
還有,東漢桓帝元嘉三年,魯國的宰相乙瑛奏請朝廷為孔廟設置官員一名,負責祭祀。而祭祀所需的犬酒皆由國家負擔。由此亦不難理解,孔夫子不只生前,連死後都還在吃狗肉。直到三國魏國正始二年,齊王曹芳才命令以「太牢祭孔子」。太牢就是牛,自此孔夫子才改吃牛肉。現代人在九月廿八日孔子誕辰那天舉行祭孔拔智慧毛,就是由此而來。
到了唐朝,因為社會經濟富裕,飲食文化多元,吃狗肉的風氣已大不如前。到了北宋徽宗時,因為皇帝趙佶生肖屬狗,大臣范致虛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討好皇帝,上了一道奏章,說狗是皇帝的本命吉祥物,屠狗為業,屬大不敬,徽宗准奏後便下令禁絕,市面上從此買不到狗肉,故而才有「狗肉上不了席面」這句俚語。這句話從字面上看,好像是在揶揄人或物難登大雅之堂,其實,真正的含意是因為不准殺狗,斷了貨源,縱使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,且退而言之,就算有人敢私宰,也是干犯禁令的事,狗肉自然而然在席面上就看不到了。
南宋寧宗開禧二年,元兵圍攻襄陽。這時蒙古大軍有二十萬,而襄陽城裡的守軍才不到一萬人。根據金庸的小說「射鵰英雄傳」裡的描寫,大俠郭靖和他的愛人黃蓉,率領丐幫眾多弟子到襄陽幫忙守備,其實這只是金大俠天馬行空瞎編出來的,純屬小說創作的虛擬情節,不可信以為真。真實的狀況是,守城的知府趙淳眼見雙方兵力懸殊,敵眾我寡,襄陽城淪陷只是早晚的事,因此想出了一個計策,就是打游擊戰。他白天堅守城池,到了晚上夜黑風高時,才派游擊隊去偷襲敵營,焚燒蒙古軍的糧草和攻城器械。但沒想到襄陽城外到處都是野狗,具體數量有多少?不得而知。反正,游擊隊只要一縋城出門,野狗就群起狂吠,把蒙古軍都給吵醒,如此一來,敵人發覺有異,游擊隊就偷襲不成了。這事讓趙淳很頭痛,不得已只好組織一支打狗隊,仿效現在的環保局專門捕捉流浪犬,沒多久,這些狗逮捕一空,偷襲行動才得以奏效。
襄陽被圍困太久了,城內開始缺糧,正好這些野狗就拿來裹腹。在歷史課本裡我們都讀過,安史之亂時,張巡、許遠守睢陽城,在外援不至彈盡糧絕的情況下,天上飛的麻雀,地下鑽洞的老鼠,都吃得一乾二淨,但我們卻都不知道,南宋末年,襄陽還有這麼一段抓野狗充飢的故事。
歷史上關於吃狗肉的故事還有很多。首先想到的是殺狗為業的樊噲。話說漢高祖劉邦在未發跡前,在江蘇沛縣當亭長,他和樊噲的交情很好,但私交雖篤,劉邦卻經常耍無賴到樊噲的店裡吃飯不付錢。這事久而久之,讓老樊很懊惱。為了躲劉邦,老樊把狗肉遷到湖東夏鎮,也就是現在山東省微山縣的夏鎮。在地理上,山東和江蘇毗鄰,劉邦只要越過省界就可以找到樊噲,偏偏兩地之間有河相阻卻無舟可渡。正為難時,湊巧河中有一隻大黿游過,劉邦便坐上黿背過河去找樊噲吃白食。這下樊噲更惱了,牽怒老黿,便把牠給宰殺放進狗肉鍋中同煮,沒想到這個無意間的結合,創造出一道馳名遠近的美味—「黿汁狗肉」。直到今天,沛縣市面上還有這道名菜,只是老黿一隻難求,據說現在都改以鱉魚替代,其實二者外觀極為相似,只是品種大小略有不同而已。
記得年輕時看過一部李翰祥所導的電影叫「乾隆下揚州」,戲裡描述一個不學無術又喜歡附庸風雅的鹽商,他非常喜歡鄭板橋的畫,偏偏鄭板橋才高氣傲,看不起滿身銅臭又庸俗不堪的鹽商,因此哪怕出再高的潤筆,老鄭都不肯把畫賣給他。鹽商沒辦法只好去找劉墉(李昆飾演)幫忙,劉墉得知鄭板橋(岳華飾演) 吃狗肉,便巧施連環計,利用鄭板橋出游之際設狗肉宴引其上鈎。劉墉扮一儒雅老翁,端坐在幽靜的竹廬中彈琴,旁邊有一童子正在烹煮狗肉,香味四溢。鄭板橋聞到狗肉香,不請自來。兩人略為寒喧後,便同桌共飲,大快朵頤一番。酒足飯飽後,鄭板橋心生疑問,他看老翁明明是一文雅之士,但為何牆上卻空無一物,連幅字畫也沒有。禁不起好奇心的驅使,鄭板橋便問其緣故。老翁答道:「因為沒有看得上眼的,雖聽說揚州有個叫鄭板橋的畫師頗負盛名,但不識其人,未見其畫,不知道是否真有本事,還只是徒具虛名?」鄭板橋一聽這話,逞能之心頓時湧上心頭,不疑其中有詐,當場就揮毫作畫相贈,沒想到他這個舉動,正好落入老狐狸劉墉所設的陷井裡。第二天,鄭板橋想再去叨擾一頓,沒想到人去樓空,沓如黃鶴,這時他才恍然大悟,上了人家的大當。
另一個故事也發生在清朝。西元一八九七年,李鴻章到英國參訪,和他一起打太平軍的英國將領戈登,為了增進彼此情誼,特地送他一隻英國名犬作為紀念。過了數日,李鴻章寫信向戈登致謝,信上寫著:「謝謝您的隆情高誼,閣下所送的狗,肉極鮮美,非常好吃,老夫胃口大開,吃了不少。」戈登看了這信,啼笑皆非,消息傳開後,英國人引為笑談。
台南的小吃名聞遐邇,大街小巷無論何處都有美食。在我唸高中那個年代,台南還有一樣吃食,不知道是不是也算美食?那就是狗肉。
台南賣狗肉的地方都集中在現在北門路的鐵路倉庫一帶。狗肉攤上,一定會懸掛一個用塑膠小水缸做成,上面用紅漆寫著「香肉」,裡頭點上一個黃色燈泡作為燈籠的店招。
這些店我去過幾回,那是在朋友相邀,又不好意思拒絕的情況下,硬著頭皮去的。在那個年紀就結伙去吃狗肉,實在有點駭人聽聞。但一來是因為好奇,二來是別人都去了,你不去,好像特別不合群,沒有義氣,因此就跟著下海了。
記得那時吃一頓狗肉的價錢,按人頭計算,一人七十元。那時的七十元是什麼概念呢?以那時開設在台南公園裡的「新陶芳」飯館一客快餐十元的價格換算,吃一頓狗肉花的錢,可以抵上七頓正餐。
狗肉的味道沒什麼特別,吃起來很像羊肉爐,也是把用香料煸炒好的肉塊放到火鍋裡去煮,湯裡頭再加上像茼蒿、豆腐、大白菜、粉絲之類的配菜大家圍在一起享用,如此而已。說它好吃,我覺得普通,說它很滋補,我也感受不出來。
在馬祖當兵時,我在支援營的營部當文書,營部有兩隻狗,一隻黑的叫「古烈」,一隻癩皮的虎斑和日本摔角選手同名叫「豬木」。這兩隻狗很乖巧也很靈精,平時住在庫房裡,晚上則陪我們站衛兵。凡當過兵的都知道,阿兵哥白天構工、出操上課,晚上還要站衛兵,尤其半夜的衛哨,實在很累,精神一不濟,就會打瞌睡。
在前線站衛兵打瞌睡是件不得了的事。輕者,被查哨的軍官發現,關禁閉是免不了的,倒霉一點的甚至還會判軍法。重者,水鬼摸上岸,小命不僅不保,還會危及部隊的安全。幸好我們有「古烈」和「豬木」幫忙站崗,漆黑的四週,一有風吹草動,兩隻狗便會狂叫,這時哪怕你睡得再熟也會驚醒,根本不怕有人來查勤。但不幸的是,有一天「古烈」不見了,遍尋不著後,經明查暗訪,終於抓到小偷,原來是被隔壁保修連的一伙阿兵哥抓去宰殺吃下肚了。我們營輔導長逮到兇手後,一個個都關了禁閉,而且命令要跟滿身都是皮膚病的「豬木」關在一起。沒想到不久後,豬木也不見了,大概是關禁閉的阿兵哥受不了豬木身上的臭味,乾脆一不做二不休,把牠給謀害了。
沒有了這兩個好伙伴,往後的衛兵站得實在辛苦,但哪有什麼辦法?整個馬祖西莒,連隻狗影也沒有,去哪裡再找小狗來替代呢?
盛行吃狗肉的那個年代,沒聽過台灣有人在養「肉狗」,但狗肉天天都在賣,貨源從何而來?實在令人費解。記得小時候,都會有小販載著鐵籠到處在買貓狗,那時我還年幼,不知道大人買貓狗做何用,直到後來年紀稍長,才明白牠們最後的去處。此外,也有人在捕殺流浪狗供應給香肉攤。記得民國64、65年左右,我賃屋住在大學路22巷的一處學生宿舍。那時長榮路還沒開通,從我們那條彎彎曲曲的巷子可以繞到東寧路。那時東寧路上有兩家食品店,一家叫「明新」、一家叫「東明」,兩家店隔著巷道相望。從這條巷道進去,東邊是一大片空地,長滿了雜草,地點大概就在現在翁瑞昌律師家的對面。因為草地荒廢無人打理,就有一些流浪狗在那邊出沒。有一天下午,我親眼看到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,騎著腳踏車一手拿著飼料袋,一手拿了支帶有根瘤的長籐條,他趁著狗兒不注意時,悄悄從後面接近,當頭就猛揮一錘,狗凄厲的叫了一聲,立即倒下,中年男子連忙把牠裝進飼料袋裡,便騎車離開。那兇殘的一幕,令人怵目驚心,自此以後,誰再邀我去吃狗肉,我死也不肯。
文前的詩是清朝人所寫題為「廣州竹枝詞」的一首七言詩,內容是在描寫廣東人的善於烹飪和懂得飲饌。大意是:「響螺雖脆,卻不及生蠔鮮美。吃魚最好的季節是二月天。冬至時要吃魚生,夏至時要吃狗肉。一年到頭都有美味登上宴席。」這首詩把粵菜豐富多樣的飲食文化表達得淋漓盡緻,令人心嚮往之。但狗肉一項,依我看,能免就免了吧!
已經不記得在哪裡看過這麼一篇短文:「狗咬人,咬生人。人咬人,咬熟人。狗咬生人,為主人。人咬熟人,為自己。狗咬人是少數,人咬人天天有。狗咬人痛三天,人咬人痛一生。你餵狗三天,牠能記住你三年。你善待人三年,人三天就把你忘了。人跟狗的區別就是:狗永遠是狗,但人有時候不一定是人。」寫這篇短文的作者,似乎相當洞悉人性,看來有些人在他的眼裡,還不如一隻狗。
狗兒深具靈性,幾千年來,都是人類的好朋友,關於忠犬的故事,許多國家都有,而且不勝枚舉。作為人類,我們經常自詡為萬物之靈,但捫心自問,對於其他動物的憐惜和悲憫之心,我們都具備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