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陳清白 律師
有位妙齡女郎，到一家餐廳吃飯，不知道是故意惡作劇，還是哪根筋不對，忽然把一頭及腰秀髮，盤在腦後，接著拿起餐廳的筷子作為髮簪，插入她的雲鬟霧鬢裡裝酷，儼然古代樸素無華的婦女，一副「荊釵布裙」的模樣。
這則新聞出現在媒體上，引起許多人的批評，說她沒有公德心又不衛生。這個脫軌的舉動，讓我想起文學家梁實秋先生「雅舍小品」書裡所說的：「筷子運用起來可以靈活無比，能夾、能戳、能撮、能挑、能扒、能拿、能剝，凡是手指能做的動作，筷子都能。」只是，梁先生可能沒有想到，筷子除了以上的「七能」之外，還能做為髮簪使用。
其實，筷子的發明跟髮簪也不無關係。相傳殷商的紂王，生性殘暴，喜怒無常，是個很難侍奉的主子。他吃飯時，不是嫌湯太熱，就是嫌菜太冷，要不就是認為魚不新鮮，肉太腥臭，反正為了吃一頓飯，不知有多少個倒楣的廚子被他打屁股，嚴重一點的甚至還掉了腦袋。他的寵妃妲己為了討他歡心，也怕殃及無辜，每餐都親自侍候。有一次，妲己嘗到有道菜太燙，來不及撤換，怕紂王又大發雷霆，急中生智，連忙取下頭上的玉簪挑菜吹涼了，再送到紂王的口中。
紂王荒淫無道，正經事不大理會，就擅長跟美女調情作樂。妲己這一舉動，正中下懷，以後餐餐都要妲己餵食，但一根簪子畢竟不好操作，妲己為了投君所好，索性找來工匠為她打造了兩根碧玉長簪用來挾菜，於是筷子的原型就這樣產生了。
筷子原來不叫筷子，叫做「箸」或「筯」。三國演義第二十一回「曹操煮酒論英雄」裡就有寫道：今天下英雄，惟使君與操耳。玄德聞言，吃了一驚，手中所執匙筯，不覺落於地下。時正天雨將至，雷聲大作。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筯曰：「一震之威，乃至於此。」操笑曰：「丈夫亦畏雷乎？」玄德曰：「聖人迅雷風烈必變，安得不畏？」將聞言失筯緣故，輕輕掩飾過了。操遂不疑玄德。上文中的「筯」，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筷子。此外「史記．留侯世家」亦載有：張良從外來謁。漢王方食，曰：「子房，前！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。」具以酈生語告，曰：「於子房何如？」良曰：「誰為陛下畫此計者？陛下事去矣。」漢王曰：「何哉？」張良對曰：「臣願藉前箸為大王籌之。」文中的「箸」，指的也是現在的筷子。這也是後來比喻代人謀劃策略的成語「藉箸代籌」的由來。
放著簡單易懂的「箸」、「筯」不用，為什麼要把名字改叫「筷子」呢？據說，有這麼一個緣由。話說江南水鄉有許多百姓以行船和捕魚為生。因為「箸」、「筯」皆與「住」、「蛀」同音。住乃船停止不動的意思，而蛀更加忌諱，因為古代的船隻是木造的，最怕蟲蛀，這兩個字唸起來都顯得很不吉利，於是，為了討個好彩頭，就乾脆改成「快」，又因筷子是竹製的，因此再加上個竹字頭，成為同音的「筷」字，寓意為舟行如箭，快速如風，表示生意興隆，財源滾滾，自此而後，相沿成習，吃飯用的那對孿生兄弟的名字，就變成我們現在所說的「筷子」。
這個改名運動起源於民間，並未經朝廷認可，士大夫階級還是習慣稱呼原來比較典雅的名字。有學者研究，在康熙字典裡只收錄了「箸」字，而遍尋不著「筷」字，由此可以說明，至少康熙皇帝是不受流俗所影響的。直到乾隆年間，時勢所趨，潮流已難逆轉，才開始二者並用。紅樓夢第四十回「史太君兩宴大觀園」裡就有如下的描述：那劉姥姥入了坐，拿起箸來，沉甸甸的不伏手，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，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給劉姥姥。劉姥姥見了說道：「這個叉巴子，比我們那裡的鐵掀還沉，那裡拿得動他？」不久，菜上了席，鳳姐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。劉姥姥拿起箸來，只覺不聽使，又道：「這裡的雞兒也俊，下了這蛋也小巧，怪俊的。我且得一個兒！」那劉姥姥正誇雞蛋小巧，鳳姐兒笑道：「一兩銀子一個呢！你快嘗嘗吧，冷了就不好吃了。」劉姥姥便伸筷子要夾，那裡夾的起來？滿碗裡鬧了一陣，好容易撮起一個來，才伸著脖子要吃，偏又滑下來，滾在地下。要親自去揀，早有地下的人揀出去了。劉姥姥嘆道：「一兩銀子也沒聽見個響聲兒就沒了！」眾人已沒心吃飯，都看著他取笑。賈母又說：「誰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出來了，又不請客擺大宴席！都是鳳丫頭支使的！還不快換了呢。」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筯，本是鳳姐和鴛鴦拿了來的，聽如此說，忙收過去了，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本鑲銀的。
以上這段情節，「箸」、「筯」、「筷子」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全用上了，只是時至今日，大家都說筷子，說箸或筯時，反而沒有人聽得懂，不過台語現在還是叫箸（和治的台語同音）。
上文中提到，鳳姐兒為了捉弄劉姥姥，故意拿了雙沉甸甸的象牙三鑲金筷讓她挾鴿子蛋出洋相，經賈母出聲，才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。但不管是金的還是銀的，對於用慣了竹木筷子的劉姥姥來說，都不大順手。可見貧富貴賤，連日常生活用具都有如此大的差距。「烏木三鑲箸」究竟有什麼特別呢？原來烏木產於東南亞地區，木質堅硬，通體烏黑光亮，紋理細緻，做成筷子，不彎不曲，是所有木質筷子中身價最高的。但重點不在於烏木本身，畢竟一雙筷子用料有限，其之所以貴重，是經過「三鑲」以後才變得高貴華麗的。何謂三鑲？即筷子的頂端鑲有金、銀帽，中段鑲有金、銀環，下半段鑲有金、銀足套。整體看起來高雅氣派，不是富貴人家，不僅用不起，就連見也未曾見過。
明朝末年有部書，名為「天水冰山錄」，書中載有嚴嵩父子被抄家時的財產，其中光筷子就有兩萬七千多雙，包括金箸二雙、金鑲象牙箸一千一百一十雙、玳瑁箸十雙、象牙箸二千六百九十一雙、湘妃竹箸五千九百三十一雙、銀鑲象牙箸一千零九雙、烏木箸六千八百九十六雙、生漆箸九千五百一十雙。所以，可別小看筷子這項看似不起眼的東西，如果它沒有身價，嚴嵩和嚴世蕃父子幹嘛要收藏這麼多？不過，相較於同樣是大貪官的和珅，清朝檔案中和珅抄家所得，總價超過八億兩白銀，物件包羅萬象，其中有玉碗一十三桌，倒是沒有看到有筷子的記載，不過按常理來說，不可能沒有，因為碗筷是凑在一起的，有碗就有筷，可能是我書讀得太少，所以才看不到這方面的資訊吧！
從上面的清單，可以約略看出筷子的材質繁多，有金、銀、象牙、玳瑁、竹木、以及妲己所用的玉石等等，不勝枚舉。其中以金玉最貴，象牙玳瑁次之，竹木最為實用，銀最神奇。為什麼說銀最神奇呢？因為根據老一輩的說法，銀可防毒，紅樓夢書中，當王熙鳳把劉姥姥手裡鑲金的筷子換成鑲銀的時，劉姥姥說道：「去了金的，又是銀的，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。」鳳姐兒回說：「菜裡要有毒，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。」劉姥姥道：「這個菜裡有毒，我們那些都成了砒霜了！那怕毒死了，也要吃盡了。」其實，以銀筷試毒並不完全準確，因為只有接觸砒霜、氰化鉀、硫化物等毒物時，銀才會因化學作用失去光澤而發黑，至於其他不會產生硫化物的東西，再怎麼試也不會變色，故而往往使人失去戒心而中毒。反倒是一些具有硫化物的食物，像皮蛋、臭豆腐乳等，儘管沒有毒素，銀筷子一夾，也會泛黑。說到因使用筷子而中毒的事件，不禁讓我想起，唸小學時，學校舉辦郊遊，有位同學帶便當忘了帶筷子，他便去攀採路旁的夾竹桃的樹枝來充當筷子，沒想到飯後身體不適送醫，後來才知道，夾竹桃這個開滿鮮艷花朵的植物，整株都有毒。
古代宮廷為了彰顯皇家的尊榮，飲食所用的一應器具，無不精益求精，極盡奢華之能事。但大都不出金、銀、象牙、玉石的範圍。不過有一個人卻特別例外，那就是毛澤東。
話說毛澤東有一回要親自招待一批國民黨投靠過來的高級將領。負責安排餐會的人員認為，這一次的宴客不比尋常，千萬馬虎不得，於是，便調來一批高級餐具應用。老毛於餐前巡視會場時發現，每個座位上都擺著一副精緻的象牙筷子，他看了以後質問主事人員，何以動用如此豪奢的餐具？主其事者答以：「餐具過於簡素，會讓人笑話。」老毛聽了怏然不悅，當下指示：「我們一向提倡節約，一切都要求從儉，今後不管什麼樣的場合，都一律使用竹筷子。」老毛的地位無人可及，堪比古代帝王，他口頭上強調簡約，實際生活上是否身體力行，不得而知。或許這也是一種帝王治術，領導的哲學，也不無可能。
元宵燈會上，有道謎題，題曰：「兄弟雙雙，身子細長，只愛吃菜，不愛喝湯。」猜一樣日常生活用品。文章看到這裡，我想不用多猜，您也必然知道，答案就是筷子。有一次出國旅行，在餐廳裡看到外國人吃義大利麵，辛苦的用叉子在盤子裡捲了又捲，捲了又捲，才吃上一小口，說有多憋扭就有多憋扭。這時，我真的很想上前拿出我隨身的筷子，示範給他看，什麼是我們老祖宗的智慧，什麼又叫做具有魔法的小棍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