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年中公與侯 雖然是夢也風流
我今落魄邯鄲道 要向先生借枕頭
◎陳清白 律師
清朝年間，廣東花縣的一位秀才，懷抱著魚躍龍門的雄心壯志，努力不懈的參加政府所舉辦，每三年才一次的科舉考試。他從16歲考到31歲，一次也沒考取。在不堪多次名落孫山的打擊之下，秀才病倒了。病中，因不斷發高燒而陷入昏睡。睡夢中，有一個老人告訴秀才，說上帝要派他到人間來斬妖除魔，平治天下。秀才醒來後，認為這是「天父」的旨意，從此他以耶穌的弟弟自居，創立了拜上帝會，進而率眾起事，建立太平天國，自號為「天王」。這個人不是別人，就是晚清帶領太平軍橫掃東南半壁達十餘年之久，大名鼎鼎的洪秀全。
時間過了170年，又有神仙下凡來降旨。這一回，托夢的不是天父，而是「天后」。托夢的對象不是秀才，而是有台灣首富之稱的生意人。托夢的目的，不是要他造反，而是要他選總統，以挽救台灣岌岌可危的國計民生。
說到托夢，先父經驗豐富，我也耳熟能詳。以下這些故事都是我親耳聽他所述，絕非杜撰。
父親年輕時，擔任村裡守護神「保生大帝」的主事（神明會的管理人）。保生大帝爐下的信眾，每年都要在農曆三月十五日，保生大帝聖誕的那一天，「博杯」選出新的爐主。
有意當爐主的信眾，要先登記，以便藉由擲筊程序，選出神明屬意的人選。照理講，未擲筊之前，誰也不知道哪個人會中選。但奇怪的是，家父每次都能事先預知，而且屢試不爽。有一回，我好奇的問他：「為什麼您事先都會知道呢？」他說：「前一晚夢到候選人在搶香爐，結果，某某人搶贏了。」第二天，果不其然，新的爐主就是他夢到搶贏香爐的那個人。
記得我讀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年，正在興建中的柳營戲院因為鷹架倒塌，父親從高處墜落到地面。事發當時，大家都認為他應該「報銷」了，因為沒有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，還能活命的。但奇蹟出現了，經過一番搶救和治療後，父親痊癒了。他確信，生命垂危時，多虧保生大帝的保佑，才能化險為夷。據他說，在昏迷中，他去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。在那裡，有許多人在做工，而這些人，都是村子裡的老熟人，只是他們都已經過世，而不在人間了。他和他們一起工作，有說有笑，快樂到不想回家。但是有位老先生，一直催他回去，不讓他留下。老人說：「你還沒到時候，不該來這裡。」父親心裡老大不服，頂了他一句：「我就想留在這裡工作呀！」結果，老先生二話不說，就放狗咬他。父親生平最怕狗，看到惡犬齜牙咧嘴的樣子，嚇得魂飛魄散，一路往家裡狂奔，大約是跑到村子口時，才驚醒了過來。醒來後，滿身大汗，還一直喘著氣。過了不久，人就漸漸好了起來，康復之後，也沒落下什麼殘疾。
父親說他八字輕，又有特殊體質，因此很容易跟另一個世界的靈體打上交道。也因為這樣，我從小到大，不知聽他說了多少發生在他身上的靈異故事。如果認真寫起來，說不定還能寫出另一部的「聊齋誌異」或者「閱微草堂筆記」。
父親在九年前去世，骨灰就放在七股的靈骨塔裡。記得進塔那天，我幫他選了個自認為不錯的塔位。不料，地理師說，按照他的八字，塔位要選東西向的，我選的這個塔位是南北向，與他不合，也不利於子孫。既然這個不行，就換另一個吧！沒想到換來換去，都不合適。最後塔方建議，年底新塔位就可裝修完成，現在暫時停靈在大殿的櫥櫃裡，屆時再挑個好位子就可以了。最後，我們從善如流，就將父親的骨灰罈安置在大殿右側最底層的櫥櫃中，讓殿裡的主神地藏王菩薩就近看管。
這一安排，本來以為兩全其美，沒想到當晚小妹做了個夢，夢裡看到父親站在他的骨灰罈前，跟妹妹抗議並交待她說：「我不想放在這裡呀！記得跟妳大哥講，要幫我換個位置。」
隔天妹妹打電話來轉達父親的指示。我心裡不禁訝異著，進塔那天，參加的人只有母親和我們兄弟倆，兩個妹妹都沒在場，根本不知道父親暫厝在大殿櫥櫃底層的事，也就是說，就算妹妹「日有所思」，也無從思起，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？
七股的靈骨塔，每年的中元和清明都會舉辦祭祀法會。去年，因為塔方改由網路通知法會時間而不再寄送紙本，以致於許多人一時不察，都錯過了日子。不過當時心想，錯過了也沒關係，中元節當天到就可以了。沒想到中元節前後，南部地區一連下了好幾天的滂沱大雨，據電視報導，七股一帶，路都淹沒了。
因為天候不佳，母親考慮到我們的安危，叫我們別去了，改天再去祭拜即可。沒想到那晚，父親來到了我的夢裡，很不高興的要我把財產還給他。我不知道這是我心裡不安才做這樣的夢，還是他真的生氣了，氣我們兄弟倆，這麼重要的日子，一個也沒來探望。
今年的清明節，塔方提前兩週舉行法會。但很不巧，那天剛好方律師約我要去爬山。我心裡盤算著，讓內人跟弟弟、弟媳一起去參加就好，這樣，我就可以開個小差出去遊山玩水了。沒想到，才興起這個念頭，那晚我又做了夢，夢到父親強拉著我的手，要我跟他去一個地方辦事，不准缺席。就這樣，我只好乖乖的去善盡孝子賢孫慎終追遠的大禮，而沒有去塔塔加欣賞滿山怒放的高山杜鵑。
唐人沈既濟有一篇小說叫「枕中記」，又名「黃粱記」、「邯鄲夢」。小說描寫唐朝開元年間，有位叫盧生的讀書人，在邯鄲路上的旅店裡，認識了一位名叫呂翁的道士，兩人相談甚歡。言談中，盧生感嘆自己一生，碌碌無為，未能博取功名，建立勳業。呂翁一聽這話，便取出一個青瓷枕頭交給盧生，說此枕能讓你榮華富貴的美夢一夕成真。當下盧生便欣然就枕入夢，而那時，店裡的爐灶上，也正在炊煮著黃粱米飯。
夢中的盧生，娶了名門清河崔氏的女兒為妻，累積了萬貫家財。不久又中了進士，做了官，之後又屢建奇功，步步高升，一路做到宰相。仕途中，盧生因政敵進讒而被流放，日後又官復原職，倍受榮寵，最後封為燕國公。
他總共生了5個兒子，個個俊秀，而且都位列高官，所婚配的對象，也都是天下的名門望族。不久，兒子們又為他生了十幾個孫子。盧生官場得意，權勢薰天，擁有妻妾、良田、府第、名馬無數，過著驕奢淫佚的生活。到了八十歲那年，盧生患了場重病，終於藥石罔效，駕鶴西歸。
夢到這裡，盧生翻了個身，忽然悠悠醒來。睜開眼睛一看，看到自己躺在旅店的床上，旁邊還坐著呂翁，而爐子上店主人所蒸煮的黃粱米飯還未炊熟。他用手摸摸週遭的東西，也都依然如故，這時他才恍然大悟，剛剛只是做了一場夢。而呂翁也笑著說：「人生就像一場夢，如此而己。」
以上，就是成語「黃粱一夢」的由來。這個故事流傳很廣，在河北的邯鄲，還特地興建了一座盧生廟，以為紀念。
話說清康熙年間，有位浙江杭州的舉人叫陳潢，路過這裡，他也像故事裡的盧生一樣，仕途蹭蹬，鬱鬱不得志。於是便援引黃粱夢的典故，在盧生廟的牆壁上，寫下了文前的這首詩：「四十年中公與侯，雖然是夢也風流。我今落魄邯鄲道，要向先生借枕頭。」意思是：「枕中記中的盧生做了一場夢，夢中經歷了四十年位列公侯的榮華富貴。雖然這僅僅是一場夢，但也足以讓人感到快意風流。現在的我就像當年的盧生一樣，因落魄不得志而流落在邯鄲道上，所以也想向呂翁道長您借來如意枕頭一用。」
陳潢題下這首詩後，便匆匆上路。到了第二天，恰巧康熙朝的名臣靳輔也來到廟裡，他看到這首詩後大為讚賞，便派人快馬加鞭，追上陳潢，將他聘到府內，奉為上賓。從此，陳潢以他善於治水的專長，獻「八疏」之策，輔佐靳輔成為有清一代治水的名臣，也為自己成就了名垂青史的功業。
專制時代的皇帝，為了鞏固皇權，強調統治的正當性，在下詔號令群臣百姓時，開頭就說：「奉天承運，皇帝詔曰」。後來，搞革命起兵造反的英雄好漢，也都有模有樣的經過告天誓師，做作一番後，才揭竿起義，弔民伐罪。這種思維是中國的老傳統，也是打江山闖天下的潛規則，目的是在糾合大眾的向心力，也在增強自己的自信心。所以，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後，對於郭台銘的媽祖托夢說，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。只是，聽說媽祖除了郭台銘以外，也托夢給王金平，到底他們哪一個，才是媽祖婆屬意的真命天子呢？這件事目前尚無可解，恐怕只能套用章回小說裡的那句話作結：欲知後事如何？且待下回分曉。